舞台姐妹歪看点分集剧情
今天去看《舞台姐妹》4K修复版,非常艳丽,色彩深沉。看新闻,曹银娣很满意,因为“电影里红是红,绿是绿,还原的非常真实,镜头里我的那几身行头,真是非常漂亮”。女人果然是说起去年的织锦缎袍子比丈夫还一往情深的生物。1964年,也只有在电影里过瘾头了。片中曹银娣饰演的堕落女演员月红,上班迟到,来时浑身大变样:短发烫了一头俏皮的儿童卷,扎粉红色缎带蝴蝶结(就像Angela一样),穿深粉色珠片旗袍,外披深红色丝绒短外套,右手腕一只小金表,一只素金镯子,塞了条白色手绢,喜滋滋向女主角春花展示微型鸽子蛋。不愧为大毒草,想一想当年多少人边看边对这些流口水,回去还要绞尽脑汁写批判作文就好笑。月红的造型有变化层次:在乡下时是朴素的短发;来上海一段时间,渐渐有了虚荣心,苦练签名,这时发型变为较时髦的男式游泳头,三七分;再后来烫了头发嫁人,增添女人味;婚后生活压抑,出现时穿一身暗淡的黑色袄裤,一下子变成老派姨太太了。曹银娣艳光四射,纯天然魔鬼身材大美人,据说与她演戏十分吃亏,因她个高人瘦头小,衬得其他人都矮胖,别人是16:9的屏幕,她一个人4:3。月红的原型是马樟花,21岁去世,人称“闪电小生”,作派泼辣豪华,喜欢翻行头,一天换几件旗袍。留存下来的照片,是个细眉眼的女孩子,游泳头,两臂抱在胸前,眼睛在笑,动作却又戒备着。春花永远蓝布大褂,杀气腾腾的大辫子,各方面基本就是袁雪芬。她终生爱着马樟花,马死后从此不演《梁山伯与祝英台》,甚至说,马樟花才是改革越剧第一人,应当她来当人大代表。我看马樟花这性格肯定不行的。说到奢华作风,剧中春花批评月红,演方卿这样的穷生,都要换几套行头,与剧情矛盾。月红说,观众就爱看这个!40年代越剧风靡时,为搏出位无所不用其极,的确一部戏要换多套行头。如开场穿的袍子上是含苞的梅花,然后换盛开的梅花,最后是落英缤纷,十分细腻有噱头。到了这样的地步,自然因为有广大群众基础,怎么演都有人吃进。除了袁雪芬,各个女演员都认了一大堆过房娘。剧中沈家姆妈来后台认干女儿,春花根本不理睬,她也不太生气。这角色实在出彩,无论造型表演,都好似回到《太太万岁》时代,精明能干的时髦上海女人。虽然本意是要批判她,但看了只觉得实在佩服。商水花自杀,戏班围攻唐老板,是她出来三言两语把群众注意力引向办后事;月红复出和春花抢戏台,她上去假做和事佬,导演竭力表现她的虚情假意,但观众看了只赞叹她的人情世故。这角色本意是带点流氓性质的——一个女人,成日混在剧场,参与经营业务,不见丈夫,是很可疑的。唐老板决定娶月红后,搭她的汽车,两人有一段带调情意味的对话——她显然对他的私生活很了解,三分假装吃醋,当然她对他的婚姻不感兴趣。演员沈浩是40年代上海话剧的八大头牌之一,三教九流都见过,演起来简直不费力气。她有几套非常漂亮的戏服:开汽车时穿一双金色坡跟凉鞋;水花死后陪唐老板去戏班宿舍,穿白色西装外套,配黑色蕾丝长手套,挎一个白色小篮子形坤包;最后一次出场,与月红双双穿皮大衣,她那件是白色的,也许是狐狸皮,油水光滑一个发髻,簪一支钻石发簪。甚至连最无趣、最难看的进步女记者江波,都随时戴一只小金表,有中式西式几套行头换。她的房间更有趣味,留声机上放一只黄色小花瓶,书桌上另有一只白色的,只插一朵大花;书架上有贝多芬的小头像,书桌旁挂着版画。80年代以前的戏,多半不会在这些细微处大意,大概因为是日常生活中即少不了小艺术品和鲜花。看看现在那些丑陋荒凉的电视剧布景,简直没法吐槽。片头是江南水乡风景,各处戏台,水台,旱台,庙里的台,一叶小舟在碧波中,拍得有诗的意境,“波心荡,冷月无声”,这样子的中国情怀。而这古中国的情怀又是江南的,船行河上,两岸青山良田,不时过一条石桥,我妈妈就是绍兴上虞人,看时只觉得心潮澎湃,与镜头共鸣着,大概乡愁这因子是天生的。大饼脸小香,我也觉得是“江南”的——江南的大饼脸和广东的大饼脸有些说不出的细微不同,只可意会。小香的面孔实在太熟悉,像极了从小看到的各种阿姨婆婆。连这样的配角都精心设计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动作:做鬼脸。前后做了两次,呼应起来。不愧是夏衍、陈荒煤亲自改过的剧本,细节处都一一照应到。人物每个镜头都漂亮到好似PS剧照,凡特写,必双目微微含泪,炯炯有神,甚至坏人唐老板也不例外。但最漂亮无疑、一定是上官云珠。当时她年纪已老,可清楚看到眼角皱纹,据说已不大有戏演,心中不快,接到这个剧本后毅然出演台词都没几句的商水花。看完电影,就能知道为何会不计较:摄像机像痴汉一般粘着她的面孔,从初见两个乡下小女孩时隐隐的不安,到接受春花照顾时的羞恨交加,人老珠黄后默默躲在后台角落,最后被小香一句“以前是越剧皇后”击溃,面孔上每一次抽搐抖动下泪都细腻交待,摄影机若通人情,眼泪水都要淌下来了。结尾当然改坏了,据说片子是边改边拍的,到最后硬到可以磕掉牙。前半段乡下戏班老板和尚阿鑫甚至还不能说最坏:留下逃出来的童养媳春花;筹钱行贿把被绑起来的春花救下。后来大概是受到花花世界的熏染,完全成为走狗型流氓,朝春花扔石灰包。现实中袁雪芬的确被寄过子弹,被扔的则是大粪包。找到月红,重新出发等,都拍得匆忙生硬,只有最后的一搂,才稍稍恢复百合片本色。不过我觉得百合味最浓的一幕,还是春花与江波在天台门口的一幕,简直是结婚照——结婚的虽然是最适当的,却不是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