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中的马时光中的白马(转贴)分集剧情
时光中的白马——张承志转自:http://forum.xinhuanet.com/detail.jsp?id=18935265&pg=6曾经有过几个导演邀我去看他们拍摄的草原片。本来对我来说,在银幕上看草原故事是一大享受,可是总是因为忙,竟一次也没能去看。有一次当我无奈推辞时,一位导演的话使我吃惊了。他说:明天来看片就是朋友,不来就是……就是什么呢?大汗时代的朋友那可儿,nuhor一词,是一种一生结伴、以命相托的关系,而不是一种廉价的吹捧者。他认错了人没什么;而我要追寻的,是和真的那可儿一起,维护我们一直称为母亲的草原。所以接到导演宁才的电话时,说实话我犹豫了一瞬。但鬼使神差的事是常有的,当我坐在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放映厅里,看见一片旱渴枯焦的草原在银幕上浮现时,我意识到了一种严肃。这部电影描述了一个在城市化、沙漠化、商品化的狂飙暴风扫荡之下,惊恐、抵抗、迷惑、呼救的牧民家庭。青绿的家乡已彻底蜕变成荒漠,止不住地羊在衰竭渴死,贩羊皮成了聪明人致富的手段。可怕的铁丝网如同草海布雷,白马悠闲吃草之际踩中陷阱,险些被铁丝网缠死。泛滥的公司和资本的喧嚣闯入草地深处,毡包前,安宁的天赋之权被无情地侵略了。同时空洞的虚荣也在蔓延,到处有人自称孛儿只斤Boljigin,成吉思汗氏族姓氏,却不见他们星点的实干。牧人祖传的所有权观念和秋营盘一起,在土地国有的堂堂名义下,一句话就被掳掠剥夺。以待客为传统、视买卖为耻辱的游牧民族被迫经商的足迹是历史性的站在汽车奔突的危险边界,他们拥有的只是一缸酸奶,却没有价格和零售工具。一个平淡的情节看得我惊心动魄尽数卖光残存羊群、准备进城打工的一场戏,残酷地写出了脆弱的游牧业濒临的破灭。皮已不存,其毛焉附,生存方式的穷途也是美的末路,白马最后还是被卖掉了。当美好的白马被一个肥蠢的半裸女人骑着走上歌厅前台,为红男绿女的狂浪欢乐助兴时,我明白了事态的严重。这是古典的浩劫,是高贵的游牧文化的受辱。结尾的雕琢与否,已经不要紧了;总之骑马的牧人被迫走向语言不通的城镇。那匹化作了精灵的白马留恋着他,使牧人观众的泪水夺眶而下!电影代整个困境中的草原提出疑问,因为突兀的一切太难理解。我也一样,我和牧民们一起瞠目结舌。难道历史的翻页,一定就意味着传统的破灭么?难道真的无法挽救一个古老文化、甚至无法挽救一匹马么?这不合人意的现实,难道真是那么合理么?但是这不是一部环境片或抗议片;它只是表达了牧人在历史剧烈变革中的震惊,代那些无言的人,诉说了满心的紧张和对千年传统的留恋。放映还没结束,我就决定要为它写些什么。想起前面提及的“那可儿”,我感到异化了的朋友观的肤浅。我以为,这是80年代以来最好的一部草原电影。它的叙事甚至有些神异,因为情节的脚步那么平常,但寓含的指向却深具意味。几个次要人物在时光中萎缩了气质的陶高,其实在今日的蒙古世界比比皆是。结巴地学说蒙语的汉族司机,是一种牧人魅力和思想的同盟者。孛儿只斤?比利格也是必要的,他的刻画,给了误解民族精神的倾向以轻轻的一掌。电影用蒙语娓娓道来,许多对话使人过耳难忘。如苏木书记的话很精彩“你的秋营盘?你的秋营盘是谁的?是苏木的。苏木又是谁的?苏木是旗的。旗又是谁的?——国家的”。还有比利格也演得惟妙惟肖“咦,你刚才喊我什么?”比利格。“不,是孛儿只斤?比利格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不用说陶高倒卖白马时的蒙汉双舌头戏——都写得、演得轻灵而有趣。白马一角也没有选美找一匹罕世奇骏担当,而是让一匹普通的老白马出场——它那么平凡真实,简直就和我离开草原时告别的那匹白马一模一样。不用说著名女演员娜仁花的表演分寸严谨(她只是忘了在卖酸奶时把车卸了让牛歇息),导演兼男主角的宁才,络腮胡子虎背熊腰,在银幕上传达了一种牧人的亲切。他们踏着满地沙砺的咔喳的靴子声,如今日沙漠草原上,苦涩的牧人的心跳。大作品往往是朴实无华的。这部电影毫无炫弄民俗的花哨,它叙事的朴素,甚至使人猜测出自一种老练的手笔。其实不然,作者只是些普通的草原儿女,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意识到了自己的尖锐。日子一般的平凡镜头,把人引到了历史的关口。待人吃惊时,故事的毡帐已经搭成。电影的题目叫做《季风中的马》,但蒙文旁译却是《Qak-unsarel》。这个蒙语词组一下子抓住了我。它译回来很难:sarel是一种白马的颜色,它不能使用“白”(qagan),因为后者纯白如同理想。而qak则是时间、时光之意。这个题目起得好——它隐喻了一种文明、一个民族在狂暴的时光变移之中的姿态和立场。一匹驳杂的白马挺立时间之中,系着我们的情感,如我们自己的象征。同时,喀喇沁出身的大胡子那可儿也有个好名字,宁才的原文是“能赛”,nengsayin,“更好”,如牧人朴实的希冀。这个片名引我久久地遐想。有一个汉语词叫做“白驹过隙”,它强调的是时光的迅疾无常。牧人的思路有所不同,他们渴望的是——白驹在时光中的永恒。这是一次文明内部的发言。在浮燥的风潮之中,它的观众必然是有限的。在侏儒主义侵淫的今天,它还可能受到冷遇之外的讥讽。但是蒙古、哈萨克、西藏和裕固,整个北亚的游牧民族都会支持它。现实愈是严峻、褪化愈是惨烈、对民族价值的侵犯愈是肆无忌惮,它就愈会显示出一种道德的力量和悲悯的警喻。我们曾期待地说,真正深刻表达游牧文化的作品,应该产生于牧民的儿子之间。虽然,在成全这样的人之前,会严厉地要求他的许多素质——现在,我们终于辨清了出现的人影,尽管路还正长。